隐蔽的爱总是更具诱惑力。 ​​​

天下贰/ 天下3/ 长情 番外二

番外  ·  二  ·  深谷长风


  天虞岛。

 “你这里,倒是弄的有模有样的。”

  秦徵站在葡萄架下,有些诧异的看着垂下来的紫色果子,他伸手摘下一颗想放进嘴里,那边还在稻田里辛勤劳作的星楼一嗓门喊过来:“——打发时间罢了!葡萄看看就行!小晏昨儿才来洒了赤孔雀胆,说是驱虫——”

  秦徵只觉脑门青筋一跳,再看手指,竟也泛了点乌青。驱虫还是驱人?秦徵摇摇头,弹掉粉末不再理会。他拨开周遭杂乱宽大的芭蕉叶,看到星楼终于直起腰,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,布衣赤脚草帽,乍一看,像是田里歪歪斜斜的稻草人的同胞兄弟。

  “怎么有空来?”就着清凉的井水痛痛快快洗了把脸,星楼抬手抹掉水珠,长舒一口气:“学堂休息?”

  “今日中元,下午没让孩子们再来。”秦徵简单解释两句:“孔雀坪习俗,晚上要放河灯祭祖。”

  “那倒是热闹——这边今天晚上大家都不出门,习俗嘛,要给亡魂让路。”星楼边说着话手里也不住忙,他蹲下身把几根木柴堆在一起,随手一挥,一从火苗倏地升起,铜壶便开始扑腾扑腾烧起茶水。

  “生人退避、紧闭门窗。”秦徵好整以暇地抄起手:“看来亡魂归故也未必进得了家门——我倒是不明白了,这还想见故人不见?”

  星楼好笑地瞧他一眼:“生人不谈亡魂事,我们哪里晓得?”

  “怎么不能晓得?”秦徵平静地看着他:“掌门紫荆沉睡数十年不死、金坎子亦会化生返魄。我们虽只是一介平常人,可大荒玄妙,碰不得死而复生,还不容我们窥一眼亡魂么?”

 

  古灯早已生了青锈,但灯壁上雕刻的莲花瓣依旧栩栩如生。

  秦徵留下这盏灯,说是从傅衍那里得的,七月十五点上烛火,可唤故人归来。

  天色朦朦暗下来,星楼坐在河边暗影处,怔怔出神。萤火虫打着灯笼在水草里转圈,蛙声惊碎了光晕,涟漪一晃一晃地推开去。古灯里早已备好灯油,星楼低头捻捻棉线,小火苗被风吹得摇晃几下,缓慢地烧下去,亮起光,又升起一缕青烟。

  不知灯油是用什么材料做的,好似已经燃了很久很久。星楼只低头坐着,他不敢抬头,盯着水中破碎的圆月,直看得眼睛干涩。

  风来又去,天虞岛悄无声息。

  “你怎么不看我?”

  那声音不比树叶婆娑大多少,却惊得星楼浑身一震。

  女声轻柔唤道。

  “星楼。”

 

  星楼狠狠闭了下眼睛,慢慢抬起头。

  是怜舟。还是那样碧水般的裙裾,她轻盈地浮在水波上,半挽着的发髻上依然斜插着那支花枝簪子。怜舟的脸庞那样干净,没沾上半点儿血迹,她的眼睛湿漉漉的,温和又悲伤。

  “怜舟……”星楼声音哽咽,他想去牵她的手,却穿过一片虚无缥缈的幻影。星楼顿了顿,又收回手,把脸深深埋进掌心,他不知道该说什么,头脑一片混乱,只反复想着那一日诀别和这些年,哽咽地说不出话。

  怜舟踏过水面和星楼并肩坐了,想去抚他的脸,强忍着泪笑道:“难得见着,怎么还要难过地不说话。怎么,你是背着我娶了亲,这会儿觉得对不住我了?”

  还是那样爱说笑。星楼用力抹一把眼睛,转头强行扯出一个笑:“你这么凶,我怎么敢?”

  “有好姑娘便可以娶呀。”怜舟虚着摸了摸星楼的头发,细细地去瞧他眼尾这几年的光阴,和他鬓边几缕白发:“我现在……”

  “连你也要说这些混账话吗?”话未出口便被星楼打断:“一生一世我只要你一个,凭她哪家的好姑娘,与我有什么相关!”

  怜舟被打断地匆忙,她沉默了一会儿,忽而笑了。她温柔地看着星楼固执的眼神:“嗯,我一直都知道。”

  星楼眼圈倏地红下去,他揉揉眼睛,还是想去牵她的手,最终落在了怜舟的肩膀上,把她揽进怀里。他低头问她:“二十二年了,为什么还不入轮回?”

  “……我也不知道。”怜舟静静地缩在他怀里,也有一丝困惑:“我再有意识的时候,已经到了冥河,可船家不渡我……我不知道去哪,终日里浑浑噩噩的游荡,总能听到有人在喊我,总能看到同我一起上战场的师兄师妹们……后来我去到黑白羽森林。”怜舟顿了一下,“我看到了你。”

  “……我的确去过黑白羽森林。”星楼低声说。

  “我以为你也是假的,是我的幻觉。”怜舟轻轻笑了:“可假的也好,我太想见你了,我想我一直守着这个幻象我也欢喜。结果我发现你一举一动皆有事实,我才知道你是真的……”

  星楼难以置信:“难道……”

  “对。”怜舟抬起头,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眸:“从那时起我便开始跟着你了。”

  “人间法则,白天我只能躲着,只能晚上去寻你。十六年前,你从流云渡去木渎,不走官道反而绕去永宁镇,是不是?我找了两天才重新追上你……

  “我见到既明和小晏了,也见过他们那个小徒弟,可惜没再见一次殷殷。

  “你住到这里之后,第一年帮冰心堂打理药田,第二年种葡萄和石榴,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做农活?”

  “你还打趣我。”星楼听罢,心里一半是不敢相信、一半是心酸,他捏紧自己的手指:“你一直就在我身旁,我却不知道……”

  “你如何能知晓?”怜舟想把鬓发拂向他耳后,声音像水流一样又轻又慢:“阴阳两隔,我知你念我,心满意足。”

  “你觉得好,我却只恨……”

  “不要恨,星楼。”怜舟打断他,她重新站起来,和星楼面对着面:“当年我们对着大荒诸神起誓,‘侠之大者,为国为民’,是不是?最后战争结束了,我们换来了你们平平安安地活着……星楼,我从来没有怨过。这是我的选择,你不要恨。”

  “我如何不恨啊。”星楼哽咽着环抱住这一个幻影:“我恨为什么偏生是你在战场上、我恨为什么我看不透那其实是个圈套……那次之后战争就结束了、就结束了啊!我恨为什么到白头只差一步,明明那之后的五月份,每一天都晴的不像话……”

  晴朗的好像、阴雨都专门为成亲而避让。

  男人滚烫的泪水穿过幻影砸进冰凉的河流,怜舟心如刀割。她透过星楼的肩膀看着那轮满月,月光似水,星河灿烂。小时候无端羡慕牛郎织女的传说,可那一年一次的相聚到底有什么值得羡慕?

  怜舟闭了闭眼,再睁开,她轻声说:“星楼,你承诺的用太平盛世娶我,现在要不要兑现?你看。”

  怜舟伸手一指那漫天月华,偏头笑道:“你知道,我也不爱什么锦绣华衣宝马雕车,今日恰逢好时节,不如就让天地、让月亮来做见证?”

  “好。”星楼重重地点头,他忍着眼泪,虚虚牵起怜舟的手。二人面向亘古圆月,天地山河,三礼三叩。

  地老天荒三叩首,万古流芳一世情。

  停留在白驹过隙中的人与白头的人,终究是共同叩拜过世间了。

 

  古灯不疾不徐地升着一道青烟,星河慢慢褪出夜幕。

  “星楼。”怜舟望一眼东方的天边,再看一眼他,万般留恋:“我本不想让你和我一起留在过去……”

  “这不是留在过去。”星楼一眼也舍不得离开她:“我以为余生几十年也是单单念着你过,可太久了,久到我就要想不起来你的样子……小舟。现在我知道平时你就在这儿,往后每年十五还能借着灯与你说说话,你说得对,我知足了。”

  “那就好。”怜舟虚捧着星楼的脸庞,一寸一寸仔细看过去、再看一次、再看一遍。终究她的身影越来越淡,怜舟知道她已不能再停留,便仰起脸用力对星楼笑笑:“明年再见!”

  嗯。星楼舍不得眨眼,回着怜舟的笑,声音缓慢又郑重:“明年,一定。”

 

 

  “这下葡萄可以吃了吧?”秦徵站在葡萄架下,瞧着葡萄紫宝石一般,还真有些眼馋:“小晏来过没有?”

  “唔,没再来,你吃吧,摘些带回去给孩子们。不过你留下些啊,鸟儿也要吃的。”依旧是一身粗布衣裳的星楼正蹲着认真修篱笆:“昨晚闯进来一头小鹿,你看这给我撞的,把草药踩坏不少……”

  秦徵摘下一颗葡萄,滋味酸甜,满口生津:“你怎么知道是鹿?这儿黑熊也不少吧。”

  星楼没回头,只朝后院努努嘴,两手灵活地系着草绳:“就在我后院,想看就去。”

  秦徵没有动。他看着星楼终于修补完篱笆,又要给果树浇水,虽然是与平日一样忙忙碌碌,眉宇间的阴霾倒是扫清不少。秦徵伸手又摘下一颗葡萄,拉下的枝蔓晃了下金黄色夕阳,打下影子一闪即过,他漫不经心地问道:“故人可好?”

  星楼直起身子,久违舒朗地笑了。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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给中年老男人一点活着的奔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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